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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冬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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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冬過

落地窗外, 日頭漸漸落下,夜幕降臨,暗色籠罩了整個京西市。

賀氏頂層辦公室內的光線不明亮, 只墻壁和環繞地面的燈帶開著, 像在黑透的空氣中彌散了層淡淡的光霧。

在離開賀氏前, 湯照用指背輕輕抹了把眼睛,“我不是說,我早就知道你嗎。”

“其實我並不太了解你和月箏之間發生過什麽, 不過在她治病那一年, 我常常能從她口中聽到你的名字。”

看著那雙赤紅的眼睛,湯照從包裏拿出個文件袋, 輕輕給賀潯推了過去。

湯照說,黎月箏很少提起自己的事,她也從不過問。但是她夢魘頻繁的那段日子,特別是驚醒後精神恍惚時, 總不斷念叨一句話。

賀潯, 賀潯。

賀潯還好嗎。

剛出事的那一年, 樹林和暴雨夜總是反反覆覆出現在黎月箏的夢境。她有的時候會分不清現實和夢境, 害怕那群惡人還逍遙法外,害怕自己身邊的人會受傷害。

當時湯照在想,這個賀潯可能就是黎月箏口中, 那個她親手打碎的,最怕的事。

湯照掃了眼桌上的文件夾,沈聲道:“這是當年被月箏親手丟掉的東西,我給她撿回來了。後來有幾次, 我見到她一個人站在她丟掉這東西的垃圾桶旁發呆,我叫她名字她都沒反應。”

“我知道, 她舍不得。”

賀潯盯著那個四四方方的東西,眼底的黑沈如墨水般濃稠,一片死寂。

“月箏改了名,但是大學畢業的時候,又重新改了回來。”

賀潯看她一眼,隱約明白她的意思。

繼而,又聽她溫聲道:“這個,或許能讓你知道答案。”

湯照走後,賀潯一個人在沙發前坐了許久。他沈默地註視著那個文件袋,突然懼怕打開。

心臟不斷被人刺穿又攥緊,來回接受淩遲。

他的手指微微攥緊,深深呼吸一下,而後從文件夾中輕輕抽出那張單薄的紙頁。

剛剛露出一角,賀潯就被那駭人的猩紅色震的指尖一顫,險些脫手。瞬間的功夫,完整的紙張顯露在空氣中,大片被洇濕的部分,如今已經幹涸,只隱約能看得清文字。

年代久遠,盡管被用心保存,邊角仍舊泛黃,能清晰看到折痕。

可怖的血跡猛烈的映入賀潯的眼中,近乎要刺傷他的眼睛。分明隔了這麽多年,賀潯卻好像仍舊能聞到上面濃厚的血腥氣。

喉嚨裏像是堵了什麽尖銳的東西,一下下劃刻出傷痕。賀潯的胸膛劇烈起伏,左胸口深處,溢出難以抑制的疼痛,唇線平直,卻克制不了顫抖,呼吸難穩。

他動作緩慢地打開紙頁,看到裏面沒有被血跡沾染的部分,能看的到名字和標題。

這是和十年前他收到的那張,一模一樣的錄取通知書。

那一張上是他的名字,而現在手裏血液浸染的這張,寫的是黎月箏的名字。

腦海中浮現出當初在筒子樓下,黎月箏對他冷眼狠心的幾句話。

“只有一份錄取通知書,上面是你的名字,你還不知道什麽意思嗎。”

“賀潯,我一點都不想和你有以後。”

過去十年那些漫漫長夜的煎熬,在此刻崩塌成齏粉。

他低下頭,一只手掌遮住眼睛,痛不可忍,眼淚還是滾落下來,大滴大滴往地板上砸落。

落地窗上映著男人的背影,脊背沈沈弓下去,肩膀劇烈顫動,空氣裏溢散出痛苦克制的抽噎聲。黑暗似被他的身影割裂,一半在十年前的延水,另一半在現在的京西。

月光灑落,給後面那一半覆上一層皎白的光亮。

錄取通知書的正面,血跡之下有行用鋼筆寫下的句子。

是湯照在黎月箏考上京大那一年寫的。

冬過春來,不可戰勝的是黎月箏。

-

從周郵的十三層會議室出來,林思璟失魂落魄,身體不小心撞到桌子邊角,磕得她骨頭又麻又痛,嗓眼不受控地悶哼出聲。

那個撞到她的工位上坐著個實習生,見林思璟好像痛的眼淚都要逼出來,慌忙道:“思璟姐,你沒事吧!”

林思璟這才回過神來,抽離的意識收攏,瞳孔也滿滿聚焦,“沒…沒事。”

她擺了擺手,手腳動作有些匆忙,猛地轉身往外走,三兩步紮進洗手間,隨便推了個隔間的門就沖了進去。

門鎖閉合,她靠在門板上,僵硬的肩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所緩解。

心臟跳動劇烈,指尖是顫的,眼睫也是。

幾分鐘前,黎月箏給她講的那個故事還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。輕描淡寫,也駭人聽聞。

十指用力收攏,直至變得青白沒有血色。

整個講述的過程,黎月箏無比平靜,平靜地好像是已經重覆了千萬遍,麻木的像個人偶。

猛地一股酸意浮上眼眶,林思璟咽了咽喉嚨,腥鹹感讓她的眼睛瞬間濕了。

沈沈的呼吸兩下,像是有尖銳的金屬刺進神經,突然就沒忍住。

林思璟的手背掩在唇鼻,不可控地哭出來。

從前對她的所有疑問一一有了答案,卻沒有一絲得到答案的暢快,反而是難以承受的壓抑和苦楚。樁樁件件都不可置信,可每一個細節也都真真切切。

手掌能壓住抽泣聲,但壓不住肩膀的顫抖。

不過失控沒有持續太久。

林思璟沈沈呼了口氣,抽了紙巾迅速擦幹凈眼淚。

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。

拿著東西沖入秦竹辦公室的時候,意外發現喬曼也在。不過林思璟沒打消自己的念頭,大步走到兩人身前。

“思璟?”秦竹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,疑問道:“你怎麽這個時候上這兒來了?”

視線掃過面前的兩人,林思璟的指尖緊了緊,沈默幾秒後直接道:“秦主編,您讓我做的那個專題,我想把郝瑛蓮的這次的事也囊括進去。”

郝瑛蓮策劃走紅事件是紅基新聞爆出去的,因為這件事,高層還有兩個總編還找了黎月箏約談。秦竹當時雖然不在場,但多少還是聽到了些消息。

薛杭目前是停職狀態,不過估計過段時間就會解除。他和蔣聞急功近利,未經證實就發出了報道,高層默認的解決方法是冷處理。

如今因為那件事,挖出了更大的東西,公眾的視線早就被轉移。這個時候還要把郝瑛蓮的事搬出來,無異於自討苦吃,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。

秦竹微微擰眉,“思璟——”

“秦主編,喬總編。”林思璟突然打斷秦竹的話,目光認真地看向對面的兩人,“我見到個目擊證人了。”

“目擊證人?”秦竹一楞,繼而驚訝道:“你是說照片裏的那個?”

聞聲,喬曼的視線也凝起來。

林思璟點頭,“是。”

而後,林思璟打開筆記本。

屏幕上,是剛剛在十三樓辦公室,黎月箏的自述畫面。

看清上面的人,秦竹和喬曼皆是一楞。

“小黎?”喬曼猛地擡頭看向林思璟,目光怔忡覆雜,好半天,才遲疑開口,“你是說…”

林思璟閉了閉眼,“是,她就是目擊者。”

不知道過了多久,畫面終於放映結束。

辦公室陷入長久的沈默。

現在的輿論已經起來,幾乎一邊倒審判郝瑛蓮母女,如刀刀鋒刃,紮得人喘不過氣來。在這種情況下,一旦出現別的聲音,很容易被一股腦打趴下。

更何況最先挑起事端的紅基本就隸屬周郵,再加上高層壓力,現在她們完全是騎虎難下。

可紅基的活,是踩著郝瑛蓮母女的血肉上去的,也是踩著黎月箏的血肉。

秦竹看了喬曼一眼,並沒說話。

感受著沈默,林思璟察覺到她們同意她想法的希望可能不大,剛想再開口,就被喬曼率先攔了話。

“思璟,這個任務既然是交給你的。”喬曼沈沈出聲,認真看向林思璟,“那就是你全權負責,誰都不會插手。”

話聲清晰,意思卻並不外露,“你明白嗎?”

喬曼的話在林思璟腦中過了整整三遍,她的眼中迸出光亮,“我明白了。”

承擔得起責任,規則也不是規則。

-

黎月箏今天基本沒有做什麽工作,下了班直接回家,什麽都不想看。

老實說,她並不知道林思璟後面的打算是什麽。不過無論她的選擇如何,黎月箏都只想感謝。至少她願意聽,至少她可能會在後續的工作中,盡可能地減少對郝瑛蓮母女的傷害。

周郵高層前幾天的警告在先,黎月箏對周郵報道真相並不抱什麽大的期望。

離職申請已經寫好,如果這件事不成,她也做好了破釜沈舟的打算。

隨意把包扔在玄關,黎月箏躺靠在沙發上,閉著眼睛輕輕揉了揉。

片刻,她拿出手機看了眼。

刺白的光線打在臉上,黎月箏遲疑半秒,打開了和賀潯的對話窗口。

文字打了又刪除,反反覆覆半天,還是沒能發出去。

明明對著相機都能順利說出來的真相,在賀潯這裏,卻難言之極。

手機擱在邊上,屏幕幾秒後變黑,屋子內又成了死氣沈沈的樣子。黎月箏閉眼躺著,胸口微微起伏,海藻般的頭發淩亂地散在肩後。

就在這時,房門突然被敲響。

極其平緩的三下,聽起來小心翼翼。

黎月箏眼睛睜開,下意識覺得是賀潯。

一開門,果然看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。五官線條冷硬,眉宇之間幾分疏離,不過看著他的眼睛,會讓人覺得安心。

賀潯總是那樣牢牢地註視著她,不是多繾綣的凝望,深沈有些病態。

走廊裏空蕩,寒氣瞬間襲過來,讓黎月箏縮了縮脖子。

她拉著賀潯的手臂走進房間把門關上,唇邊扯出抹淡淡的笑容,溫聲問他:“今天怎麽這麽早,不需要加班嗎?”

賀潯搖頭,還是盯著她,像是在用目光描摹她的五官。

頭發烏黑,面容白皙。一雙本含著攻擊性的狐貍眼,弧度卻分外柔和。可她分明是笑著,眼底卻總帶著些寒涼。那張唇沒什麽血色,看著讓人心澀。

賀潯好像比以往還沈默。

黎月箏抿了抿唇,鼓起勇氣,“賀潯,我有話要和你說。”

“嗯。”賀潯應聲,“我也有話要和你說。”

話落,黎月箏明顯感覺到賀潯的呼吸急促了些。

“兩兩。”

“嗯?”

停頓半晌,賀潯終於開口。

“湯警官找過我了。”

男人的聲線低沈,似冰水般沁涼,喑啞得幾乎沒了尾音。

黎月箏猛地一楞,心臟收緊。

下一刻,她看到賀潯微紅的眼眶,震顫的瞳孔裏是她的影子。情緒彌散在室內,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,讓人心口憋窒,難以呼吸。

賀潯問她,“什麽時候改名字的?”

黎月箏壓制住嗓眼的苦澀,回答道:“高考後。”

聞聲,賀潯的喉嚨滾了下,努力咽下情緒,聲音嘶啞的厲害,“為什麽改回來。”

黎月箏的眼皮熱了。

片刻沈寂,她看著賀潯,哽咽出聲,“我怕有個人會回來找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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